毓德宫,明皇盘坐龙榻上闭目养神,膝侧跪着国舅爷唐卧仙进贡的两位胡姬正缓缓为他捏腿捶背,头顶大扇亦徐徐送风。汪忠贤姿态优雅走进来慢声细气道:“陛下,通政司加急递来一道折子呢。”
明皇也不睁眼:“折子就折子,朕难道还稀罕不成。”
这位内监总管讪讪陪笑:“陛下日理万机阅奏无数,自然不会稀罕。但老奴搅扰陛下清净也实属不得已。”见明皇有听下去意味,他媚声继续,“这折子也是怪的紧,写折子的人品级没有,本无资格上疏陈奏,但因他身份尊贵通政司便不敢轻易驳退,无奈之下就交由老奴处理了,可老奴……”
“拐弯抹角,直接说这折子是谁的!”明皇倏然睁开了眼。
“老奴该死。”汪忠贤轻轻掌了自己一嘴,再度陪笑,“是驸马爷的。”
“驸马?哪个驸马?”
“新晋额驸廉衡——明旻小主的准婿,是他加急递进来的。”
“他?”明皇来了精神,“哦,对了,谭宓昨日说他去户部观政了,昨日去今日就上折子,这驸马看来是真不打算让户部安生过年呐。把折子拿给朕,朕倒想看一看这根搅屎棍都搅出了什么。”
汪忠贤从袖兜里掏出折子恭递明皇。
王看完后,反问:“你看了吗?”
“老奴岂敢擅阅。”
“你是秉笔太监,所有奏章不都先经你掌眼么?”明皇语调看似暧昧,实则威焰滔滔,暗笞汪忠贤这一年来擅自驳折、淹折等愈发张狂、操控奏折的行径。汪忠贤闻言跪地,迭声叫屈,明皇拦断他尖细噪音,继续道,“你能将这奏折递朕跟前,说明你同意他将大明六十年的总账簿用‘龙门账法’重新梳理登记。户部的账是宫外账,你自然不怕査,但你就不怕,他查完宫外,再替朕彻查宫内嘛?”
汪忠贤稳住心神,紧了紧怀中拂尘伏首诉衷:“奴才不过太监之身,也没别的奢想更无多余指望,生是宫里的人死是宫里的鬼,不像朝中大臣还有挂冠归隐、把臂入林的倦心。皇宫就是奴才的家,奴才就是为皇上看家的狗,哪有不爱护自己家的狗,因而老奴无私也不会有私。令陛下起疑是奴才的错,老奴有愧皇恩,才会让陛下今儿个把这贪赃徇私的铃铛戴奴才项上,这一切奴才该受,但,奴才瘦犬一只再戴铃铛也装不了那大牲口,便不怕驸马爷手里的照妖镜。”
明皇揽他几眼,挥手屏退俩胡姬:“真有菩提之心,何须念佛经!”
汪忠贤整个人都快贴在了地上,楚楚可怜还真像一只伏地瘦犬。
明皇短叹一声,口气回缓如初:“朕能信任之人愈来愈少,你最好不辜恩。”汪忠贤是是允诺,明皇将话题转回折子,“你如何看驸马爷请求?”
汪忠贤:“驸马爷初心可敬,怕只怕,六十多年的账一年半载难予梳理。”
明皇站起来走至阶下,将奏折戳他怀里:“廉衡在奏折里说,‘一丝而累,以至于寸。累寸不已,遂成丈匹。纵然账墙如山高,匹夫有志,梳文栉字,功将成矣。’一年不成就两年,两年不成则三年,这意志你还真比不得。敢请旨梳理六十年的账,说明他对自己提出的这‘龙门合帐’很自信。”他瞥向汪忠贤,“如此记账法,可曾听过?”
“老奴没听过。”
“户部这个黑漆皮灯笼,他若真能点亮,也算替朕了却了心头大事。就怕烟大火苗低啊。拟旨,就说朕允了他请求,责令户部全员调护协济,他有任何需求,尽管向朕提。”
汪忠贤应声跪退,未几,圣旨飞降户部。
堂房内,卢尧年坐困愁城,侥存不多的黑丝连日白尽。廉衡提议的龙门帐他看了,惊艳之下是层层寒栗:本朝账簿记录方式,延续唐宋“四柱清册”的精髓,一直采用单轨记账(即单式记账)的方法反应朝廷及民间收支情况。他混迹户部多年,深知单轨记账只反应收支的增减变动而不予反映业务来龙去脉,难对记账结果进行核对检查,更不能进行全面的试算平衡。事后査账很难查出问题。而一旦采用少年人提出的这双轨计算盈亏(即中式复式记账的早期形态),将每一项经济业务,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账簿中相互联系地进行分类记录,将会全面、清晰地反映所有经济业务的来龙去脉。